“我家住在黄土高坡，大风从坡上刮过。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，都是我的歌……”印象中，陕北是贫瘠的、荒凉的，在光秃秃的山塬上，呼啸的风裹挟着漫天的黄土，天地间一片浑黄。后来，延安的朋友每年都会给我寄洛川苹果，硕大，红艳，脆甜，让我很是纳闷。再后来，一次陕北之行，彻底颠覆了我的固定思维，让我对延安、对黄土地有了别样的认识。

　　车子过了渭河平原，视野之内全是土，高高低低的土，错错落落的土，掺和了太阳颜色的土，它们在明晃晃的光线下，闪耀着铜质的光泽，在我的脚下一层一层地向远方翻腾着、延伸着、铺展着，一如壶口的黄河水在瞬间的定格。随着车子的行进，眼帘中出现了深浅不一的绿，先是零零星星，后来千峰万壑，塬上塬下，到处都是层层叠叠的树木、灌木和草地，蓊郁连绵，让人陶醉在别样的立体画卷中。

　　途中，遇到了或深蓝、或碧绿的河流，它们宛如一条条玉带，迂回萦绕在黄土地上，给这一方天地增添了无穷的灵动与韵味。再加上高原独有的赏心悦目的蓝天、白云，是那样的浑然天成，美不胜收。一路行一路望，一路沉思一路冥想。抵达目的地时，已经是下午了。站在塬巅上，视野范围内没有障碍物，心情格外舒畅，有一种俯瞰千古、指点江山的激情。太阳西移，拉长了道道沟槽的影子，高低错落、伸展到天边的土塬被剪影成锯齿状的地平线，光影参差，像一幅精美的版画。

　　晚上，我吃的是长线辣子及整碗的杂粮面。为了让我吃到正宗的臊子面，朋友的妻子下足了功夫。臊子做了两种，一种是用豆腐、土豆等做的素臊子，一种是用猪肉等做的肉臊子。面端上来，我拿起筷子就往嘴里扒拉，一口气吃了两大碗。辣而不烈、油而不腻、酸而不浓，吃香了嘴，更温暖了胃。看着我意犹未尽的样子，朋友一个劲地说：“时间太仓促了，还缺些料，要不然还能再地道些。”

　　夜幕下的高原很静，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塑，享受着属于自己的安详。响彻耳边的只有高原的风，格外清晰。在这样的夜晚，我怎么努力也无法入睡，便鬼使神差地走出了屋子，走到夜幕下，任凭如水的月光覆盖、洗涤，在千万座黄土塬的默视中，俯身趴在黄土地上，倾听着土地的心跳，感受着土地的温度。在无边的时空里，我幽幽地怀想往事，回味人生的辛酸与甘苦、牵挂与羁绊。

　　第二天，我和友人起了个大早，向果园前进。天气晴朗，蔚蓝的天空中漂浮着几朵白云，将天空装扮得分外惹眼，让人从心中油然而生一种飘逸之感。举目眺望，群山起伏，梯田叠翠，广袤的黄土高原，沟沟峁峁地缓缓展开，悠远，苍茫，如粗犷而深沉的民歌，在黄土坡上远远近近地响彻千年。在我发呆时，有秦腔声从远处传来。那声音粗犷无比，在沟坎间如海浪般荡向远方。

　　寻声望去，只见一位汉子正在田地里劳作，身如拉弓，似乎聚积了无穷的力量，边挥动工具边吼着秦腔。那是一种发自肺腑、来自土地深处的声音，那是一种夹带着黄土腥甜味道的声音，每一个音符里都荡漾着对土地的深厚情意，是空旷的天地与人之间的一种回旋激荡的对话。听得我心里潮潮的润润的，泛涌起一种说不清、道不明的惆怅与苍凉、豪迈与悲壮。面对此情此景，我也不由自主地放声高歌，不成曲调的声音随着风回荡在原野，那种物我两忘的感觉让人心旷神怡。

　　一路走一路唱，来到了朋友的果园。目之所及，全都是蓬蓬勃勃的苹果树，那种气势，那种壮观，让人心灵震撼，沉醉不知归路。阳光下，树叶油润闪亮，色彩纯净繁复，果实累累。走在园子里，映入眼帘的是望不尽的浓绿和红灯笼似的果子，呼入心肺的是沁人的清新。我闭着眼睛，任凭树木清澈、洁净的气息清洗我，身心向着广阔的天地舒展，仿佛洗去尘埃，像一棵刚刚被雨水沐浴过的树，正滴落新鲜的露珠。

　　转过几个弯，来到了一棵大树下，树干已有空洞，枝叶却依旧茂盛，壮气而又精神，没有一丝衰老的气象。朋友攀上一架梯子，从树上摘下硕大的苹果，我捧在手里，沉甸甸的，用手搓了搓，往嘴里一放，清凉凉的蜜样的水汁，和着果肉，直渗入心肝脾脏里。那是一种香中透甜、甜中微酸的独特感觉，十分爽口。因为苹果，陕北有了沁人的绿，有了馋人的红，也给它插上了飞翔的羽翼，让这片黄土地因此轻盈、因此透亮、因此欣欣然。

　　在苹果树下，朋友和我聊起过往。那时整整一面山坡也看不到几棵树，只有一望无际的黄土，在炽烈的阳光下，炙烤着人的眼睛。一脚踩下去，或是一阵风吹过，浮土漫天飞扬，迷了眼睛不说，鼻孔里也是一股子土腥气，甚至会钻到你的嘴里，真像民谣所唱的“山是和尚头，沟是干丘丘；三年两头旱，十种九难收”。朋友慨叹，昔日风沙弥漫的黄土高原，变成了果香弥漫的迷人世界。

　　是啊，陕北的黄土地也有过贫瘠和灾荒的岁月，可从来不乏美好的人性和丰富的感情。纯朴与雍容可融于一体，清苦与富有也没有永远不可逾越的鸿沟。如今的陕北高原，每一座塬，每一条河，每一个村子，都是光阴的宠儿，忠实地记录着独属于它的生态履痕，也尽情地向世人展示着绿叶婆娑的时光盛宴。

　　（吕峰 刘橹强 作者单位：江苏省徐州市泉山区纪委监委）